她们说，囡囡死了。囡囡一直由阿姑照看，但是有一天阿姑要出门去神庙上香，她把睡觉的囡囡独自留在了屋里。她带走了随身的女奴，家中另外的奴仆要么在看着怀孕的妇人，要么在妇人夫君那里鬼混。囡囡睡醒后自己下榻玩耍，她撞到了桌角，桌上一个装着满壶酒液的大陶壶砸下来，将她砸死了。那是两个月前的事，妇人是家中最后一个知道的。妇人感到浑身发冷，极致的恐惧和尖锐的愤怒冲撞她的胸膛，令她目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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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这个孩子没有神血。
　　妇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。
　　阿舅的神色是好似电闪前的黑夜，他将小小的女婴抓在手里，笑了一下。
　　妇人心胆俱裂，想要扑过去夺过孩子，但是她夫君冲了进来。
　　她夫君因为醉酒闹事致她早产而被阿舅禁闭在屋里，如今听闻那孩子没有神血，趾高气昂，又愤怒异常地冲进来，抓住妇人的头发，将她的头往墙上撞。
　　“你这贱人！你还有第三个男人是不是？贱人！婊子！！”
　　妇人只觉天地旋转，头脑嗡鸣，血红又模糊视线里，她似乎看到，阿舅将襁褓里的孩子摔在了地上。
　　她疯了，她挣脱了夫君的钳制，冲过去抱起孩子。
　　她一定死了，阿舅摔死了她！他，他们怎么能狠心若此！
　　但是在她撕心裂肺哭嚎的时候，怀中的婴孩却又动了，发出一声极轻极弱的啼哭。
　　妇人愣住，随即狂喜。
　　她泪流满面，向着屋中常仪大神的小像疯狂磕头。
　　她又憎恨这样的自己，这样软弱，竟无法恨这个孩子。
　　竟为这个孩子的失而复得欣喜地发疯。
　　那日，不知为何，阿舅没有再将孩子抢去，还拽走了她夫君。
　　妇人惴惴不安地等了几日，却没有被杀被打，怀中孩子也没有被抢走埋掉。
　　阿舅还吩咐人给她送来了滋补的吃食。
　　也许阿舅觉得她还有价值，她那张漂亮的脸蛋还在，养好了还能再去陪一个贵人睡。
　　想到这些，她恶心地吐掉了所有饭菜。
　　她要逃吧，可以逃吧。
　　她娘家无人，手中只有一点点私房积蓄。
　　她也没有可以谋生的一技之长，她什么都没有。
　　恐惧让她龟缩回了可耻的自欺欺人的壳子里，她继续待在那个小屋，煎熬着，迷茫着。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她听到看守的女奴说话。
　　“夫人真是可怜，她还不知道，小女君死了。”
　　她们说，囡囡死了。
　　囡囡一直由阿姑照看，但是有一天阿姑要出门去神庙上香，她把睡觉的囡囡独自留在了屋里。
　　她带走了随身的女奴，家中另外的奴仆要么在看着怀孕的妇人，要么在妇人夫君那里鬼混。
　　囡囡睡醒后自己下榻玩耍，她撞到了桌角，桌上一个装着满壶酒液的大陶壶砸下来，将她砸死了。
　　那是两个月前的事，妇人是家中最后一个知道的。
　　妇人感到浑身发冷，极致的恐惧和尖锐的愤怒冲撞她的胸膛，令她目眩。
　　她下身流出大片的鲜血，血染红了被褥，吓得门外女奴尖叫连连。
　　但是她却安静下来，她安安静静地喝药，安安静静地等到了夜里。
　　所有人都睡熟了，她去到囡囡的房里，没有找到囡囡。
　　她去到后院的檀树下，看到一个小小的土包。
　　她徒手挖了半夜，指甲全部翻卷，双手鲜血淋漓。
　　她挖到了一具小小的，腐烂的尸骨。
　　月色如水，她抱着那具骇人的尸骨，茫然地看着天空。
　　从此以后，她不信神了。
　　常仪大神没有保佑她，常仪大神的子孙和信徒，都是恶魔。
　　她潜入夫君的房中，找到一些钱和那个铜制森蚺摆件。
　　这是贵人在某次欢好后随手赏给她的。这种东西，在她身上留不住，一回来就会被夫君或者阿舅收走。
　　她夫君和两个小女奴躺在里间榻上，喝了酒，睡得那样沉。
　　她犹豫着，还是抄起桌上用来削果皮的小刀，插进她夫君的肚子。
　　第一次杀人，她连要害都找不准。她夫君痛醒了，两个小女奴也醒了，她们要尖叫，她把刀拔出来，恶狠狠地威胁她们：“别出声，出声就杀了你们！”
　　小女奴不敢叫也不敢说话了，她拿着刀，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房中。
　　她把钱财都包起来，抱起睡得香香的小婴儿，奔向后院。
　　她从狗洞里钻了出去，下雨了，她一面跑，一面流血，她的足迹是一条长长血迹。
　　从黑夜躲到白天，她找到一家医馆，馆里的大夫温和慈祥。大夫给她用了药，她下身的恶露止住了。
　　但是大夫告诉她，她活不长，她早产、难产，产后又没有好好休养。
　　她会死得很快。
　　妇人不怕死，她只想给怀中的小女儿找一个归宿，然后拖着仇人一起死。
　　他们合该一起死，到了地下幽都，她会化成厉鬼，她会一口一口，咬下夫君的血肉，嚼碎阿姑的骨头，品尝阿舅那肮脏恶臭的灵魂！
　　小神仙！她听说庶民中有神力者，仗剑行走四方，他们拿钱办事，有时为祸乡里，也有时除暴安良。
　　小神仙，让我遇见一个小神仙吧！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他，只求他能给我的孩子找个好人家，然后杀了他们，让他们变成不甘的鬼魂，让他们在幽都等着被她撕咬殆尽！
　　那一夜电闪雷鸣，在雷暴之中，她看到了指尖电光闪烁，轻松教训了几个地痞的扈昌。
　　妇人揪住了扈昌的衣角，对她说：“我有钱，求你帮我，杀光我的亲人！”
　　灯花闪烁，程川的讲述到此停止，他看向程禾：“扈昌接过了孩子和钱，去了那妇人的家中。他却自恃为修灵者，轻敌自大。那妇人的阿舅遣人去向外城司暴署报案，自己与扈昌周旋。扈昌虽成功杀了三人，却被赶来的神裔抓住。”
　　程禾听完，沉沉地吐出口气。
　　她心情沉重。
　　最初来到青盐城时，她见到街上有人捧着孩子送往内城，只觉得猎奇，如今想来，这扭曲的环境葬送了多少无辜女子的尊严乃至生命。
　　那妇人死在遇见扈昌的雨夜，最后他们也不知那妇人的名字。
　　程禾伸手掬住一捧月光，低声道：“真有神吗？如果真有神，神灵就放任自己的后裔如此祸乱人间吗？”
　　程川道：“也许真神无情。”
　　两人说完，对坐了一会儿，程川便起身回自己屋子了。
　　第二日程禾将剩下一批甘蔗也做成了糖块儿。做糖前她托人叫小塘过来，想让她在一旁看着学，却得知小塘家里无人。
　　那兄妹两个好像一早就出门去了，不知去了哪里。
　　明日就要出发南下，程禾也等不了，只能自己做。
　　做糖的时候那黄衣小姑娘过来送牛乳，闻着味儿，巴巴地站在门口不走了。
　　程禾发现这胖乎乎的小姑娘倒是在做吃食上天赋惊人，于是熬糖浆的时候同意让小姑娘帮忙，做完后给了小姑娘搞了杯简易版奶茶。
　　小姑娘喝着香甜的奶茶，美得上天了，一口一个“阿姊”，听说她要走，极其不舍。
　　这日子汀那边已经提前出发，他们会在绣山脚下的山村休整，待和程川汇合。
　　当夜院中人各自收拾行装，第二日天气晴好，海风凉爽，正宜赶路。
　　毕竟是出远门，程禾早起将自己收拾了一通。
　　一头黑亮长发梳成辫子，辫稍斜斜压在胸口，粉荷一般的裙裳穿在身上，亭亭玉立。
　　程川将一黑、一枣红两匹漂亮的高头大马牵出来，程禾眼前一亮，随即有点傻眼。
　　她想起自己其实不会骑马来着。